AAAJiao

一只知更鸟身在樊笼,整个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Adherent

@秋禾是根草 点梗

adherent (思想上的)拥护者;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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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那是最沉的夜。 


他在那个沉如万千魂灵都静默的地狱的夜晚,亲手以焰火埋葬了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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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里的星城作为阿德里帝国一个较为重要的经济中心城邦,似乎在夜晚永远都不会熄灭城市里明灭的灯火。 


星城主街道上转角处一家酒馆里非常热闹,进行了一天劳作的男人们聚集在这家小小的酒馆,点上一大杯酒馆老板自制的麦芽酒,在闹哄哄的弥漫着食物残渣、男人汗臭味与动物粪便味道的环境里聊天,偶尔那个昏暗的角落里发生了冲突,还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空间里,男人们与生俱来的野蛮与暴力都在昏暗的煤油灯烛火下如雨后笋般滋生蔓延。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坐在木制的凳子上同自己的学徒说话,他是个木匠穿着一身深色的麻衣,一双手布满了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伤痕和粗糙的老茧,手臂上的纹路褶皱像是某种画满了等高线和军队出征路线的地图,老化松弛的皮肤互相挤压在一起形成高高低低的山脉,没有修剪过的指甲里还残留着不少木屑,老木匠在这条街上也算小有名气,几乎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找他修理过家具,因此在这个酒馆里大多数人也认识他,此时老木匠已经喝了两大杯麦芽酒,酒馆里身材臃肿的老女仆刚为他续上第三杯,就有人开始高声喊着老木匠的名字。 


“嘿!老罗纳德,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可以分享给大家的吗?” 


酒馆里嘈杂的声音不约而同消减下来。 


已经半醉的老罗纳德朝着声源处眯着眼睛看去,认清了说话人是谁之后,罢罢手粗声粗气道:“我现在能有什么新鲜东西讲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别啊,老罗纳德,说一个吧。” 


“我们都很喜欢你讲些外面来的事情。” 


早期老罗纳德跟随自己的师傅在外跑生意,见过不少事情,最远甚至还到过首都迷城,老来有了自己的学徒,加上他在迷城认识一两个合伙人,如今都有一点生意往来,因此或多或少都知道点首都发生的大事,他将此作为谈资跟自己的学徒说,而这儿多的是无所事事的男人,他们在发现老罗纳德说的事情都很有趣之后,只要老罗纳德在酒馆,总有一些人会请求他讲故事。 


老罗纳德在一种年轻人们的催促下也不怎么推脱,他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我就讲个近期在迷城发生的事情吧。” 


人们安静了下来。 


“迷城受封的荣誉骑士伽罗你们知道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一个身材魁梧的棕发高个儿不等其他人应和便率先叫嚷起来,“他先是去了凯撒领主的军队中服役,后来加入了十字军东征,听说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他率领了主力清剿了北部的异端势力,夺回了阿德里一百年前丢失的土地,并且直逼我们曾经的圣城耶和沙,立下了大功!” 


“听说他骁勇善战,不少青年人加入十字军东征都希望能够加入他的麾下,吟游诗人说他的剑永远指向光明与正义,他所到之处没有黑暗,就连教皇阁下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是本世纪神明复苏的希望。”另外一个人也不甘寂寞。“说真的,如果当年十字军东征我没有犹豫选择加入的话,我说不定还能有幸见到伽罗阁下一面呢。” 


老罗纳德摇头晃脑,听着年轻人们七嘴八舌用各种辞藻与听说来的事件将“骑士伽罗”的形象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它不再是大家口中死板的“骑士伽罗”,而是逐渐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披着洒满阳光的骑士披风,在马上挥斥方遒。

 

等到大家乱糟糟的声音零零散散沉淀下来,老罗纳德才慢悠悠继续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们知道迷城的学者小心吗?” 


这下,男人们面面相觑。 


这里的人们绝大多数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大字不识几个,那些关于女人关于战场关于英雄的事迹总能够勾起他们的求知欲与兴趣,却很少知道在知识这块领域里到底有什么,他们甚至不明白识字和学习的意义在哪里,宁愿举着粪叉在他们不喜欢的脏污之地劳作一整天,也不想去了解一个他们觉得不能创造任何收益的算数学科。 


“不就是一个传播邪恶力量的魔鬼。”角落里终于有一个人嗤笑一声,打破了酒馆里凝固起来的氛围,他衣着比起其他男人要相对讲究的多,举着木制酒杯摇晃着里面已经饮了一半的葡萄酒,见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循了过来——这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我就这么跟你们说吧,骑士伽罗和学者小心,这两个人物凑一块还能说什么呢,不就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异端势力在迷城又猖獗起来的事情,最后伽罗阁下发挥了他的智慧,将异端的幕后主使揪了出来,就是这位——小心阁下。”

 

他最后的语气微扬,再迟钝的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挖苦与讽刺。 


“怎么说?” 


显然这位衣着考究的青年并不怎么受到男人们的青睐,等他说完,最先发声的高个儿就转过了脑袋,询问老罗纳德。青年被这个大高个儿无视他的行为气了个仰倒,但是又惧于自己与其之间悬殊的武力值,最终只是悻悻然小声嘀咕了一句“野蛮人”,抿了一口葡萄酒。 


“这事儿还是得从之前在迷城引起轩然大波的公告说起。”老罗纳德喝掉第三杯最后一口麦芽酒润喉,开始徐徐道来。 


“众所周知,这位——”老木匠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该如何称呼接下来的主角,最后他粗声粗气地唉呀一声,还是顺着之前年轻人的话继续他索要讲述的故事,“这位异端分子小心是唐徳洛克阁下的得意门生,唐徳洛克阁下在学术方面的造诣同代人里几乎找不出能跟他媲美的人了,唐徳洛克阁下在自由学院里一次学生辩论发现了潜力无限的小心,于是上前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学生。 


据说小心在——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思考?总之就是出类拔萃,唐徳洛克阁下非常喜欢他。后来再一次思想辩论上,小心凭借他的才学一举成名,万人追捧,同伽罗阁下并称为阿德里最明亮的两颗明星。只是后来谁想到啊——如果小心能够安安分分,跟着唐徳洛克阁下学习,继续进修,未来不愁吃喝,也不愁出名,后来唐徳洛克阁下没有想到,小心居然会对那个什么,对神教大逆不道的东西感兴趣!利南达知道吗?就是三年前因为发表什么'人类进化'的言论,妖言惑众,直接被神教宣判有罪,处死了!”

 

众人哗然,伴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呼,紧接着就开始讨论利南达,期间什么“笑话”“真他妈的可怕”的字眼层出不穷。 


“就是小心他走了利南达的老路?”学徒询问。 


“不,比这个更过分。”老罗纳德又叫了一大杯麦芽酒,讲了那么多,有点口干舌燥,喝了几大口,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故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仿佛他将要说什么事关阿德里大事的惊天秘闻,一旦周围有什么人的耳目,他说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被老木匠的举动影响,年轻人们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私下里搜罗了费尔多南、瑞文、弗德利嘉等等已经被处死的异端的文献,还把它们规整在一处,得出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东西,亵渎侮辱了耶和沙和玛莎利亚!” 


“我的天哪!这罪过比前面几位加起来都大了!” 


“他怎么敢!他应该被火烧死,然后下那个该死的地狱!” 


“幸好伽罗阁下识破了他的阴谋,将他抓住了!” 


“唉,其实伽罗阁下心里应该也很难受,他跟这位——这位实际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位不知道有什么神通,躲过了负责清剿异端的红衣团的眼线,硬生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件事情进行了有三年,最后在发现他的端倪之后,一份引起迷城全城哗然和恐慌的布告就出来了。 


红衣团自然恼羞成怒啊,一开始他们发现伽罗阁下和这位待在一起,还以为他们的事同谋,后来在刑讯的时候,这位反而死咬着伽罗阁下不放,字里行间都是主谋是伽罗的意思,旁听审讯的主教大人觉得不对,下令彻查,发现这位是完全利用了伽罗阁下同他之间的交情,在伽罗阁下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利用他把文献搜罗了起来,伽罗阁下发现不对劲之后,想要去找这位对质,没想到红衣团就顺藤摸瓜的闯进来了,而他等到东窗事发还试图把锅推给伽罗阁下来背。”说到这里,连老罗纳德都忍不住义愤填膺,“幸亏主教大人英明,伽罗阁下得以洗脱冤屈。” 


“最后?肯定是宣判火刑啦,由伽罗阁下亲自执行——主教大人说由伽罗阁下亲自行刑——这样就能够在恶魔死后,用伽罗阁下身上的那股子正义与神明眷顾的力量镇压他,让他不得出来为祸四方。说起来这件事情也真是令人唏嘘,谁能想到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兄弟能他妈的是这副——这副样子?这事对伽罗阁下肯定打击很大,但是他也意志坚定,懂得舍小顾全大局,真不愧是在东征里被称为英雄的男人啊。” 


老人这一声叹牵出了许许多多的附和。 


男人们尽情地喝着酒,借着醉意对这位死亡的魔鬼大肆抨击,似乎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果他不死,他们就会连活都活不下去,他们将生活里的不如意、一点一点匪夷所思又不得其解的事情一股脑儿归咎于其魔鬼的邪恶力量在作祟,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遭遇过他的迫害,将私人负面的情绪放大升华到更高的大我层面上,赞颂着故事里的英雄拯救他们于水火,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 


老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结局是“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他们便心满意足,回归到自己的那一方狭窄的天地里,继续抱怨着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工作。 


那些跌宕起伏流传在每一个酒馆每一条巷子里被不同的讲述人加以美化修饰,广为流传。 


故事里的人在想些什么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言语与所思所感都湮灭在那天夜里唯一照亮广场与观刑之人的火种里。 


少年披着纯白色的布衣,他的眼睛即便是在没有星星的夜晚里也亮的惊人,他赤脚踏上这个为他搭建的死亡舞台上,踩上干燥的被铺了厚厚一层的剁草,双手被绑在火刑架上动弹不得。 


他身形消瘦,即使布衣下的身躯伤痕累累,也不曾见他的脊梁有哪怕一点弯折。 


脚步声很轻,伴随着由远及近的温热。 


少年的目光从天边黯淡的月亮慢慢挪到眼前,碰上了一对天青的眼睛。

 

它们竭力按照主人的意愿与意志压抑着浓厚的悲伤与绝望,却让另外满腔的更为热烈的情绪偷跑了出来。 


常年没什么表情以至于笑起来都不怎么招人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他看着他,像是只是在注视着青年这个人又像是看着未来某一个他所期待的光景。 


“真理永远不会因为追寻它的人的死亡而消失。” 


“让我自由。” 


青年喉结上下蠕动了些许,最后他闭上了眼睛,扯出了一个有史以来他最难看的笑容。 


他笑着,用近乎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宣布:“我宣布,异端分子小心,罪大恶极,耶和沙容不下其污浊的灵魂,处以火刑,愿其灵魂得以在燃烧中净化,在燃烧中赎罪,在燃烧中不得安息。” 


周围欢呼声震耳欲聋,青年却能听见焰火吞噬剁草干瘪的尸骨发出的细微的咀嚼声,它们被放大,一声一声化成尖利的锥子,将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扎得体无完肤之后,带着血管神经一起连根掏了出来。 


少年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火舌阻断他跟他之间最后的连接的视线之际,青年听见少年像是吟唱起诗歌般的咏叹。 


“今晚月色很美。”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的火种明明能够驱散黑暗。 


他却看不见任何光明。 


大火燃烧至天明,黎明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在广场一根焦黑的木炭之上,挺着一只青兰色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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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骑士伽罗参与第八次十字军东征,在征战耶和沙时不幸遭遇暗算,中箭身亡。

 

阿德里举国哀悼,并为其建造了雕像,石碑上写着他三十多年光明的一生,无论春夏秋冬都被鲜花环绕,诗人们传唱着他的骁勇善战,史书里记载着他的光荣事迹。 


而曾经与他一同成为阿德里双星的友人,名字成为忌讳,逐渐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直到万千日夜的流逝之后,他那些未曾被同时代的人承认过的手稿与著作被阿德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学家挖出,举世震惊。 


手稿经过鉴定是一份另外的手抄,字迹属于这位在十字军东征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骑士,署名却是他的遭遇神教迫害的学者友人。 


至此,两颗星星再度被光明正大地书写在年轻学生们的历史教科书上,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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