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麦克遇上狼的同一时间。
伽罗正在象堡北区夜巡盘查,交流频道被联通,他扶着细长的麦克风,问:“那边有情况吗?”
没人回答。
而狼的呼吸声在电子仪器里有些失真。
伽罗几乎是在一瞬间向指挥中心发出了要求,按照指挥中心所指导的方向赶去。
四周潜伏的狼在他拐进路口的时候扑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伽罗从腰背后抽出自己的武器,那像是HK UMP的武器能量槽亮了起来,在伽罗手里活化一般延展拉长,机械模块之间互相变动运作之后严丝合缝,拼成了一柄陌刀,发出一声长鸣。
没有开战前的宣言,这是捕猎者与捕猎者之间的较量。
狼先动了,它们看似争先恐后,实则异常默契地分别对准了伽罗几个致命部位攻过去,他们就像是深夜终于找到机会袭击光面的影子,贪婪成性,妄图将光也吞噬殆尽,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刀光。
是青蓝的刀光,亮出无数转瞬即逝的月牙弧。
影子被月牙弧割裂成碎片,舞出刀残影的人翻在空中,犹如一只露出利爪的玄鸟,似乎是要将刀刃的最后一击,留给那只头狼。
头狼迅速撤离,然而它的行动被他精准地预判,轻巧地落地后膝盖弯曲缓解冲力,同时上半身扭紧将手中的陌刀掷了出去,陌刀成了利箭,准确无误地穿透它的头颅,投掷的力道之大,头狼被刀串着脑袋往后带最后被钉在了一堵墙上,头狼前抓痉挛,在气息彻底沉寂下去之前不停用后腿扒地,粗粝的爪子竟是把地面都抓出了不浅的痕迹,仍然没能让陌刀从墙壁里出来半分。
伽罗信步走近,握住刀柄手臂使劲将其抽了出来,一甩,地面上便溅射出黑红的弧度来。
他直接踩着头狼尸体借力,两三步一马踏飞燕,沿着墙壁像是沿着一条再寻常不过的道路,站在了这栋建筑顶端。
夜晚的黑影响不了猎人的眼睛。
“哇哦,可怕。”
屋顶高台上的人看完整个碾压性的捕杀过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麻的手臂,他忍不住心里腹诽,这哪是猎人,那气势跟他们头狼一模一样。想完他自己又先摇头否定了前一秒下的结论。不,还是不一样的。
此地不宜久留。
收集到应得的数据就赶紧撤了。
正当他准备站起来离开时,起身一刹那脑子轰地一声引爆了不知道潜藏在何处的引线,让他动作犹如被摁了暂停键般凝滞住了。
几乎同时,身后目光化作离弦的利箭,被打磨得精细泛着寒光的箭头裹夹着滔天的怒意与罡风不偏不倚钉进他的后心。
那一瞬间,身体对危险的应激反应快过大脑接收到的“被发现了”的讯息,让他肌肤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四肢发麻。不受控制从心底升起强烈的一举一动都被吃透的惧意,想逃却动弹不得。这样的体验他只从头狼那边感受过,求生本能催促他要离开,那道警铃不停地在他耳边敲打,铛铛声敲得耳膜都在隐隐作痛,可身体被其凝成实质的压迫摁在原地。
会死!
只能原地等死的无力感与绝望感让他发现自己整条脊椎骨共二十六块骨节都在战栗着,颤得他整个后背都剧烈得疼了起来!
他甚至能嗅到这道目光里漫起来的腥咸。
不!
这疼痛并不是心理上造成的幻觉,而是实质性的,他闻到的气味,也跟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他自己的血!
“站住。”
来人冰冷的声音像是催命符,缓慢地、清晰地从身后传来。
格林行动部指挥中心。
“玖长官。”
玖目光锁定着正前方庞大的数字屏幕流动的数据和变幻的密密麻麻的红点,听见有人喊她也只给了一个“说”。
“伽罗副部发来的消息,说发现了可疑人物,似乎同狼群是一起出现的,他现在打算将人逼到象堡地铁站旁边蓝色建筑那块区域,大概率会在其中造成该建筑内店面设施的经济损失,让我们做好准备。”
“联系财务部和法务部,以及联络处,支援部的人现在可以着手准备派遣人手随时过去开展善后工作了。”
“是。”
玖想了想,走到负责象堡区域夜巡记录与实时监控的员工边,说:“把伽罗所在位置所能够用到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我看看。”
“是。”
象堡地铁站的公共区域有多个摄像头,员工依照玖的要求将其中视角位置最好的一个放大到子屏幕上,画面上伽罗跃过了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一个身位,挥出手中的武器将其硬生生逼得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和方向。
差点被伽罗照面捅个窟窿的人彻底恼了,他的眼睛终于从人眼变为竖瞳,喉咙里发出面对敌人时带着杀意的低吼。
他匍匐下来四肢着地,前躯贴近地面,脸上棕灰色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迅速覆盖整个面颊,衣服承受不住不断鼓起来的躯体,从裁缝接口处一寸一寸断裂,伽罗没在原地等他化狼完毕,后退一步架好陌刀,劈、砍、刺、勾、冲之间运用自如,化狼之人不停躲避着伽罗密不透风的攻击圈,疲于应付陌刀迅捷的攻击速度,在一轮攻击好不容易结束时狼喘息着转身扑向伽罗的刹那,被伽罗勾手触发机关转换回去的枪械一枪崩掉了他的右耳。
狼一声痛呼,嗓音都变了一个调,在晴朗夜空和雪白的月亮下莫名增添了一份凄凄然的诡谲。
它从半空中坠落,超市用轻型材料搭建的屋顶不堪其重,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凿出一大个窟窿,寂静的超市里爆出一声轰响!
货架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架推着一架,商品如暴雨稀里哗啦地落下来,如雨点在水面带起的涟漪,快速往外扩散,回音绕梁。
狼挥开砸在它身上断裂的轻金属构架,而伽罗丝毫机会不给,手执射出一发子弹后顷刻间转变回陌刀的武器,切开烟幕直攻面部,大抵是求生欲在作祟,它竟从中躲过了这个对它来说连290°的视野与优越于人类不知多少倍的动态视力都捕捉不到的攻击路数,并蹬开后腿将伽罗揣得与身后堆满了洗衣液的大货栏!
没有放过这个反守为攻反劣为优的机会,它怒喝着高举起一只爪子对准伽罗的心脏抓去,不将其扒皮抽骨,难解其恨!
顾不上发麻的后背,伽罗左手臂发力推着自己翻身躲过了它的爪子,算盘落空,收不住力道,爪部杀伤力最大的部分嵌进了塑料瓶子里,大大阻碍了其行动,而伽罗顺着翻滚的力道将阻碍了他出击的陌刀重新转为枪拟态,在他转过去又一次面对狼的时候,抬手对准了狼的脑袋。
砰——!!
子弹穿过了骨头仍然没有缓解弹力,带着脑浆汁液从另外一边冲出来,炸开了一团血花。
狼瘫软在地上,地面瓷砖慢慢被从弹孔处流出来的血染上一片红,积储出一小片血洼。
伽罗没再看他,从刚才狼捅出来的窟窿处出去,继续往小心的位置上靠。
“玖。”
“在。你们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差人吩咐将资料递给情报部多心部长了。等今天晚上工作结束之后,我们再谈。”
“我会让麦克先生配合我们做笔录。”
“行。”
对讲机那头换了人。
“联络员,麻烦你再把小心和麦克先生的位置报给我一下。”
“沿着这条路,第二个路口拐进去就是。”
“多谢。”
“不客气。”
伽罗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心一脚踩着已经凉透了的狼头把刺得太深的三棱刺努力往外拔,老麦克腿上旧伤发作,被少年一点也不尊老爱幼地丢到一边路牌靠着,自己专心致志拔萝卜似的拔刀,但是姿势有点别扭,没用右手。
“正好你来了!”老麦克急得眼睛都红了,第一次冷静自持的姿态全无,“你家小朋友怎么回事!?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心情管自己的刀如何?你赶紧给我把他拉开做紧急处理去!”
伽罗眼神一凝,顾不得老麦克的说辞有哪里不对,三两下走到小心面前,头回不顾人的意愿制止了少年的行为,他因为站位是视角问题没看见,把少年右手抓着强行掰到自己眼前。
瞳孔不受控制狠狠一缩。
“你痛不痛?”伽罗问,担心的同时见少年不肯配合,一腔怒意忍不住往外喷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不要逞强!联络耳麦上的求救信号不会摁下去吗?遇到狼的时候不会跑吗?你懂不懂什么叫要好好保护自己!?”
伽罗厉声的质问像是把巷子里一切潜在活动都骂得销声匿迹,只余伽罗发怒后平静不下来的呼吸声。
小心没能理解他的话。
但是,他能够分辨得出伽罗的火气并不是对准他来的,手上的力度从未因为情绪的失控而让他感觉到不适。
他在被重视着。
这种重视与以往相处过的人对他的重视完全不一样,而他说不上来是什么,这种无法被掌控的未知让小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小心自己都没发现的是,当他认识这一点时,与人肌肤接触而起的由生理性与心理性的双重厌恶引发的应激反应再没起过作用。小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不明白的为什么 ,只能盯着伽罗的手努力思考原因。
伽罗看出来小心似乎是在用目光表达自己抓着他手腕的介意,但他也不想顾那么多,就怕自己一旦松开手,他就不在意自己的伤去做别的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的武器我等会儿帮你拔出来。”
他确认老麦克无恙后,拉着小心坐到路边上,蹲下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因为手柄和武器厚度,獠牙没有刺穿他的整个手掌,从掀开的肉里能够看见一点可怜兮兮躲在真皮层的骨头,血在他轻轻去按压伤口时仍然争先恐后的出,血洞周围凝结着大块血痂,视觉效果相当慑人。他边上另外一把三棱刺刀柄滑不溜手,全是血。
他就不该让小心一个人跟着麦克先生。
而是应该等他们两个走了之后,就像带着小心第一次去出勤那样,算好距离在后面远远跟着。
是他太过相信小心的身手,而忽略了小心本身观念上的异常。
伽罗沉着脸没说话,小心手上血流得够多了,如果再从近心端挤压伤口出血会恐怕会有失血性休克的症状,只能先消毒。他默默从随身携带的救急用腰包里掏出了止血凝剂,撩起他的袖子在手臂上找准位置扎了下去。
随后又翻出了医用消毒水和绷带,将绷带抽出一大长条折叠好当毛巾用,往上面倒消毒水浸湿。
“可能会有点疼。”
他从口袋里找了包纸巾让小心咬着,免得他在受痛过程中咬破口腔或是舌头,但小心偏头躲过去了,直接揪住伽罗握着绷带的手往自己手上伤口摁。
“你!”伽罗再度气上头,但是看少年一声不吭,额间却渗出细密的汗,一时语塞,骂又骂不出来,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着实让他难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绷带被血污染,又抽了一段新的,如此往复,时不时卷起一角在少年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做深度消毒清理,里面还有一些大颗粒状的沙砾,需要弄出去。
直到凝血剂发挥了作用,消毒做得差不多了,支援部的人带着医疗人员过来了。
他把小心交给了医疗人员,自己去狼尸边上,废了点力气把他的武器拔了出来。细看之下,才发现三棱刺每一面都有凹槽,凹槽原本制作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武器在切入组织的时候出现夹刀现象,但看小心拔不出刀,能够想象得到他当时力道有多大。
“麦克先生。”
伽罗收好小心的武器,走到了老猎人的身边,同医疗人员一起扶起了他:“我们之后可能需要您跟我们去一趟情报部。我们这边对于您的捕猎目标与今晚发生的事情有许多疑问需要您解惑。”
老麦克沉默了一会儿。
“您也知道UHMC那边为了您此次的行为付出了什么。”
“我知道。”老麦克说,“等你们处理好这些东西,就来UHMC找我吧。”
“另外。”他被扶着坐到了救护车上,被披上了一件薄毯,在伽罗去找小心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接受医疗人员进一步紧急处理的少年。“我需要提醒你,你这个小搭档……”
“他异常的——”他停了几秒,在思考措辞。“空。”
伽罗手指不受控蓦地抽了一下。
“换句话说,他就像个零蛋,什么都没有。这不正常。”
“你的搭档,他是把没有刀鞘的刀。”他说,“如若不能给他铐上枷锁,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狼。到那个时候,谁都无法阻止他走向自我毁灭。还有你,孩子,你也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伽罗没回答。
格林红色的警示灯在他脸上明灭,衬出了一种他正在燃烧的错觉。
老麦克说:“你一直在燃烧。”
而燃烧需要消耗燃料,燃料耗尽,终剩灰烬,被风碾成碎末,不复存在。
“而他在冻土层里从未被唤醒。”
时间停止,万籁俱寂,没有过去、现在、将来,像个世界无意捏出来又不被需要的影子。
“你们在一起——”精明知世的老猎人没有再说下去。
伽罗却续上未尽的话:
“他不会一睡不醒,而我终能平熄。”
他抬起头,青蓝色的眼睛里将红色、白色的灯光折射出近乎绚烂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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