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结尾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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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很喜欢音乐。
七八岁时路过城镇上一家音乐教室,听见里面唱“小船儿推开波浪”觉得春天来得特别晚;与同学共用老式MP3,里面放着“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觉得夏天来得太迟;在电视上听《晚秋》*只想着秋天要快快来;橱窗播放的“铃儿响叮当”又让她迫不及待眺望未到的冬。
音乐里有许许多多不同的世界。
音乐为此深深着迷。
她开始希望能够自己写歌唱歌,自己一笔一画写了一首词,她不懂什么编排,只随着心意乱哼,被语文老师发现,夸赞她有作词的天赋,并把她带到了音乐老师面前。
音乐受到很大鼓舞,她跟着她的启蒙老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推开了音乐世界的门。
她的词曲在音乐老师慷慨解囊下进步很快,周围同学都知道音乐是一个歌手,就连学校举办活动,也会有人邀请她上台唱歌。
唱她自己的歌。
渐渐的,音乐还希望有很多人喜欢她的歌,喜欢听她唱歌。当她在一片白纸上用一根笔划下一条一条横线,将黑色、白色的蝌蚪排列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数着跳跃的节拍,不需要思考其他事情,只是很纯粹的,享受每只蝌蚪响起来时的快乐。
家人很支持她,虽然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在一个小城镇里做工,但是他们都很支持她去大城市读书,在大城市,什么都是朝气蓬勃的,日新月异的。
音乐也是。
哪怕学音乐需要的负担和花销对于音乐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在有些吃力,周围邻里亲戚都说这条路子不讨好,可是每当音乐开始唱歌,她的爸爸妈妈就觉得钱花得很值当。
他们用他们半辈子攒下来的积蓄为她找了一个老师。
老师对她也很好,很负责,把他所拥有的一切知识都亲囊相授。他说音乐很有天赋,声音很有特色,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歌手。
她也是这么坚信着,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前进。
老师对她很有信心,父母全力支持,她自己争气,果真考上了很有名的音乐学院,她的父母高兴坏了在升学宴上破天荒多喝了几杯,红光满面。
父亲说,音乐真给自己长脸啊!我们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
母亲说,将来就是我们的大明星,大音乐家咯!
音乐也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坦坦荡荡,踏踏实实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前进、前进。
在离开家前往大城市生活这期间,她喜欢上了一位法国歌手,叫Cécile Corbel*,她有一首歌叫做《Entendez-Vous》*,它梦幻、童话、带着忧伤,让音乐想起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有山又有水的地方,尽管小城镇还是灰扑扑的,到处都是骑着三轮车在路边摆摊的人,尽管描述起来它一点也不像Entendez-Vous当中所描述得那样有密密麻麻的繁星,可是只要它的旋律一出现,它就会带着音乐飘回远在千里之外的家。
家里会有坐在沙发上的父母,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会有邻居家兴奋得要跟主任出去遛弯的大白狗。
只要想到这些,学校里繁重的课业就不会再让她感到疲惫。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很安心。
她在天台。
天台风很大,在这个高楼鳞次栉比的现代城市里,所有为生活奔波的人在城市的血管之中都是不停穿行输氧的细胞,没有谁是特别的,如果不慎坏死、腐烂,还会有新的细胞填进这个庞大的机械身体当中,它永恒的运作,唯一能让它腐朽的是时间。
时间让它分崩离析之前,它的细胞最先瓦解。
只有足够多足够多死去的细胞,才能让它痛起来。
一个细胞是微不足道。
但是音乐也不是很在意,一个细胞就一个细胞吧,只要她想要的那个细胞在自己手里,它的生死由自己来决定,她并不在意别的细胞会如何。
这真是个好词啊。可以写进歌词里。她想。写什么呢?
她享受这一刻由眺望得到的灵感。
可惜哪怕有了灵感,她仍然无法将灵感编成往外延伸的线。只能停止在这里,等灵感带给她的快乐变得麻木。
她什么都想不出来。她觉得自己与将死的老人别无二致,思想滞涩,丧失创作。
她写不了歌了。
她的爸妈说。如果觉得累了,觉得撑不下去了,可以回去找他们。可是,要怎么回去呢?
她想家了。
《Entendez-Vous》怎么唱来着?
她轻声哼起来:“C'est une histoire du temps passé(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Echappée d'un songe(从一个梦中得来)……”
音乐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是她的错吗?是她不愿意低头?是她不愿意服软?还是因为她太扎眼?
她在还在学校的时候就签约了灰心公司。
那是一个很大的公司,虽然不是上海的娱乐公司,但也有很好的资源,起码给她的待遇很不错。
她签了现在这个经纪人,经纪人很专业,为她规划好了今后的职业道路,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就能够走到最耀眼的位置。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当音乐签下了合同,真的以为,自己离成功更近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她太轻信经纪人的错吗?她没有多想,接了经纪人的酒,那是一杯血腥玛丽,她还觉得血腥玛丽很好喝。
是她太没有防备心的错吗?是经纪人递给她一杯酒,说可以放松精神,找个角落休息一下,等待晚会结束,他会送她回去,她信了。
是她太蠢吗?是她不懂变通吗?她不喜欢那个令人不舒服的上司时不时骚扰她,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她毫不犹豫拒绝了那男人说的话,让他怀恨在心。
当音乐浑身赤●裸裸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她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脑袋被一根棍子搅成一团浑水。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切好像脱了轨?为什么一切突然都不正常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好像做了个恶梦,睁开眼睛又跌进另外一个恶梦里?
为什么她无法从恶梦里挣脱?
为什么她无法从现实中清醒?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丧失了所有的感官知觉,所有的理解能力支离破碎。
声音远去,万籁俱寂。
她没听见自己的尖叫与哭嚎。
那个人太谨慎了,她甚至无法从自己身上采集有效的证据去控诉他。
当她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跌跌撞撞出门,就看见经纪人站在过道,笑得一脸复杂又庆幸。
你在笑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一切你都知道,是不是?
音乐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经纪人一句“过得怎么样”又毒哑了她。
“音乐,我真的没办法。”经纪人叹息,“为了你我的前途着想,就忍一忍吧。我还等着你创造辉煌呢。这是双赢的局面呀!以后你的资源就不用愁了!”
双赢?资源?
谁问过她了?谁经她同意了?
他的笑像是在告诉她,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音乐打了个寒颤,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公寓,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发呆,直到天色渐晚,她盯着阴影一寸一寸侵占屋内的面积,想着,就这样把我吞掉好了,让我消失。
音乐不是没试图找过舍友,可是没等音乐措辞启齿,她就用她的嗤笑堵住了音乐的嘴:“真是好运。”四个字里夹着不加掩饰的嫉妒。
从那天开始,她一点一点被蚕食。
她的反抗被清描淡写的压下去。
她的控诉被沸反盈天的舆论压下去。
她的痛苦被视若无睹。
她试图麻痹自己,只要欺骗自己是自愿的:你看,好处很多,一点也不亏。
只要这样催眠自己,就能够忘记自己在逐渐失去呼吸这件事,就能够忘记自己的遭遇自己的处境。
只要这样,她就能够活下去,继续做点什么。
明明快要成功了。
明明就要成功了。
可就连最后一点抓在手里的稻草,也被毁了。
她再也无法唱歌了。
但很快,音乐发现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它让她重生,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学蜘蛛、学蛇、学所有凶猛的食肉动物——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耐心。
蛰伏不是一件坏事。
她对周围虚伪的笑容来者不拒。
只有窒息过一次的人,才懂得静息的好处。
静息、观察、瞄准。
一击必杀。
老总死的那天音乐冷冷看着手机屏幕里沸腾的虚拟世界,只觉这么些年来她从未有过这般快意的感觉。
她对死亡上瘾。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下一个猎物。
“Simple mensonge ou vérité(关于单纯的谎言又或者是真相),Pour qui veut l'entendre(讲给那些愿意听的人)……”
忽地,她好像想起很多人。
冗长昏沉的一生中,不知道谁在她混沌的记忆里敲开一丝裂缝,漏了光进来。
音乐憎恶它。
它是镜子,照出了音乐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她不是镜子所夸赞的白雪公主,而是被锁在镜子里的魔鬼。
音乐害怕它。
光里来的女孩子曾经是那么、那么无忧无虑,所有人都在她的梦想上添砖加瓦,却被自己稀里糊涂毁了。
音乐不敢面对它。
不要面对我!
不要看我!
音乐停下哼唱,大哭大笑。
尖利嘶哑的尖叫声因身后的动静戛然而止。
音乐回头,朝角落里抖成筛糠的男人甜蜜地笑起来:“你醒啦?”
经纪人一醒来,原本残留的困倦被音乐诡谲的音调吓得七零八落:“你干什么!你……”
——等等。
等等!他想起来了,是音乐找他谈新专的事情,说她有了想法,于是他们约了个时间,在公司见面,他们一直聊到傍晚,然后,他喝了一杯音乐递给自己的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试图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牢牢捆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音乐,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他生气,他恼怒,他察觉到他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软下脾气来劝:“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是因为做不出歌吗?我不逼你了,行不行?这次我来背锅,你放心,我保证把你摘得干干净净……”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最后连尾音都颤抖起来。
音乐站在他面前冷漠地注视着他,像看着一坨烂肉。
“原来你像我一样好骗。”
“怎么不继续了?”
“什、什么?你要干什么?”
经纪人不受控制抖得厉害,他不停地吞咽唾沫。
音乐手里的刀贴上他的下巴。
还没怎么样,经纪人先惨叫起来。
音乐被他的怂样逗笑了:“你怕什么?这又不是来杀你的。别怕。为了你我的体验感着想,就忍一忍吧。”
一模一样的话被音乐原封不动一字不差还给了经纪人。
“以前我佩服你,结果证明我傻。后来我恨你,结果发现没必要。现在,我反而挺喜欢你的。”
音乐微微弯腰,故作悄悄问:“你猜猜为什么呀?”
经纪人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鼻涕眼泪喷涌而出。
“因为你聪明。”
“我已经三十岁了,才知道确实应该做一个聪明的人,可惜我笨。等到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不……不……”
“你想说不晚?不!晚了!”
经纪人的惨叫掺进她的怒吼之中显得那么滑稽又突兀——她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大腿里。
音乐被涌出来的血刺得冷静下来,半晌,她平静道:“你把我的东西弄脏了。”
语毕,她用力把匕首拔出来,用经纪人另一块布料一点一点擦干净。
“我没法放过你。”
她呢喃着。
“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得……”
她忽然不再说话,自嘲一笑。
“你知道,当我从那张床上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去那家会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每一次面对那狗男人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每一次面对你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再也唱不了歌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
音乐单手掐住经纪人的下巴,使了巧劲把他下巴掰开,将口袋里的一整瓶液体尽数灌进他的嘴巴里。
“你会知道的,那是什么感觉。”
经纪人剧烈咳嗽起来,椅子失衡,他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
音乐不再理会他。
她走到经纪人背后,那还有一个梯子,上去可以看见这个城市最壮丽的夜市风景。
她为自己找了个好地方,有风,能看见天空零星的几点星星。
“Entendez vous là haut(你们听),Sa chanson comme une symphonie(这首歌谣宛如一支交响乐),Resteront-elles closes vos portes vers le paradis(通往刚天堂的大门,始终是关闭吗)?”
她躺下,看着失去太阳的天空。
——真好啊。
她竖起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狠狠扎了进去。
——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是因为是晚上吗?
她开始觉得有点冷。
唱歌吗?
唱首歌吧。
歌会让她温暖起来。
她轻哼:“Vous qui soufflez au dehors(请您在远方),Menez l'enfant(指引这个孩童),Sur le dos de la brise(吹起让他的背感受到愉快的清风)——”
她觉得有些眩晕,还有些困,高空呼啸的风在她耳边远去。
那些往事变得像羽毛一样轻,是因为她做了个了结吗?它们都不再重要,是因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Portez l'enfant dans son berceau(请您托起他的摇篮摇晃)——”
那些缠绕在心头的阴影,那些囚禁她的诅咒,都在歌里烟消云散。
她闭上眼睛。
她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很好听,像心跳。
她不讨厌心跳。有心跳,意味着有活力。
可她的却没有力气继续跳下去了。
她放松下来。
她好像,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祝自己做个好梦吧。
做一个自己还在心无旁骛写歌唱歌,身边是爸妈、老师、同学的美梦,他们围在自己身边,听自己轻声唱。
“Resteront-elles closes vos portes vers le paradis(通往刚天堂的大门,始终是关闭吗)?”
她甘愿溺毙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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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1【《晚秋》】
《晚秋》原名《愿你把心留》,由黄凯芹演唱的一首粤语歌。
2【Cécile Corbel】
法国歌手兼竖琴演奏家,至今,Cécile Corbel已经发布了6张原创专辑,并在2010年为吉卜力工作室的电影《The Borrower Arrietty》(借东西的小人阿莉迪亚)作曲。
3【《Entendez-Vous》】
Cécile Corbel的一首曲子,非常梦幻和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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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1《美杜莎庄园》
圣代、直火帮Feezy和陈近南一同作词作曲并演唱。
讲述的就是关于x侵的主题。
我根据这首歌写完的这一章,希望写出了那种绝望窒息的感觉。
(起码我自己写的时候确实把自己给写难受了。)
2各种相关案件和新闻
不赘述了。这个案子和故事本身的灵感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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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