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Jiao

一只知更鸟身在樊笼,整个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C44050000-1114-03S(04)

    走廊传来暧昧不清的滴水声。


    它反常地被墙体、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反射,放大,滴滴答答,像人的脚步声,在游荡,在迷失,在徘徊。


    他在逃。不。他在追。


    交错的脚步声与水滴声混合在一起,忽地连带走廊都如绘画上被涂抹的一笔旋转着扭曲,让来人的步伐错乱、停顿、犹疑。


    而就在这一瞬间,它趁虚而入,在意识的海里搅弄风云。


    那些浑浊的触丝不断延伸、入侵、浸染,霸道得竟令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恐惧。他听见四处回荡的笑声、喘息、尖叫,融撑一把火,烧着他、烤着他,让他浑身上下开始发烫发疼。


    可他觉得很冷。


    来呀。


    ——你们是谁?


    来呀!


    来我们这边!


    快来我们这边!


    它好似推着他前进,又好似推着他往后,他在这恍若庞大的狭长迷境里找不到出口。


    当他想要逃开它的控制,当他试图往想去的方向迈步时,却动弹不得,只一低头,得见无数双手,紧紧抠住他的脚踝,他的肌肤上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手的腐烂,一点一点褪去皮层、脂肪,露出血淋淋的骨架,骨头扎进他的小腿,他们不分彼此。


    不要——


    来呀!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只记得肺被挤压,咽喉被挤压,声带被挤压。


    最后,他骤然跌进温热里,那温热烫着他,令他分不清这温热和它有什么区别,唯一确定的是,他想要逃离一切让他感到不安全的地方。


    哪怕温热带给他安息。


    两边拉扯着让他的意识被蛮横地劈成两部分,连带着反馈回感官的也只剩下恍若永不止息的疼痛。


    而那团温热始终托着他,不让他坠落。


    “……心!”


    坚定地、缓慢地将他从激烈的撕扯中拯救。


    “……小心!”


    拯救?


    不。他不需要拯救。


    “小心!”


    拯救与罂粟无异,恶毒而危险,令斗士沦为懦夫。


    倘若无法克制、无法拒绝、无法抗争,当下一次坠落来临,他又要从哪里筹得抓住一线蛛丝的勇气,向上爬?


    “你再坚持一下!”


    坚持?


    他恍惚的视线捕捉到一点蓝。


    “你不一直都很能自己撑吗?”那语气里竟有几分气急败坏,“现在这样算什么?”


    苍蓝不容置喙地闯进来,填补他,占满他。


    于是,一切喧嚣沉寂。


    “小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呼出来的温暖。


    “抓住我的手。”


    有什么在崩然坍塌,发出似悲似喜的轰鸣。


    一小时前。


    超好住酒店501房的封条还没有撤,这一小段走廊被暂时封了起来。


    伽罗和小心出示调查令之后畅通无阻,先是到案发现场进行勘查,他们穿上鞋套戴好手套,并没有急着翻找什么——这也不在他们的工作范畴,案发当天现场勘察人员已经将该采集的该收归的都采集收归好了,酒店内实际上也没有太多东西值得他们翻,他们想看的其实更偏向布局和动线。


    以及看一看这当中是否有鬼出现过。


    501房实际上是在这一层的最里面,刚好有个拐角,越往外数字越大,大概也是为了不想引人注目,死者才选择的这个房间,加之超好住酒店主打的就是“尊重以及保护住客隐私”,隔音极好,在501发生什么都听不见。


    拐出来就是一个长长的走廊,直通电梯口和对面的住房以及尽头的小阳台。


    伽罗没让小心靠近这里,在察觉他有些不舒服之后只让他待在门外,保持距离,这点测量工作还不至于让小心自己来,不然测析仪要来干什么呢?


    测析仪显示的结果没有出乎伽罗的意料,数值在一个正常范围内。


    当指针晃至最高点处时,伽罗停下脚步,抬头。


    正对着酒店内的大床房。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起测析仪,靠在身后的书桌上。


    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伽罗眯起眼睛。他快速回顾专案组会议上提出的一些推论与总结出来的证据。


    强烈的情绪。


    强烈的情绪是主导这场谋杀的潜在动力。现在芬奇等人正在排查与老总有过节的人,没想到竟然不少。多是一些被老总职场骚扰的女性。


    但是会招致杀身之祸吗?


    不,还不到这个地步。要反着来想,从结果来推,事情结果已经存在,行为已经被执行,那么再往前一个环节,就是执行的人。那么——


    “是一个人吗?”


    “不是一个人。”


    伽罗一愣,偏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小心。这场景强烈的既视感让伽罗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小心毫无预兆往走廊里去。


    “等一下——小心!”


    伽罗蹿出501,见小心站在走廊中间停下,未等他再说什么,小心毫无预兆往下倒,他踉跄着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撩开他的刘海,摸到一手冷汗。


    小心发出压抑的低低的嘶吼。


    “……妈的!”伽罗破口大骂,收紧自己的手臂,将人不犹豫地抱在怀里,同时掏出手机拨通了甜心的电话。


    小心发作得比以往要剧烈得多,伽罗来不及对拨通的电话说什么,只把挣扎着的人牢牢扣在怀里。


    “小心!”


    青年像阴差阳错之下上了岸的鱼,既无法呼吸陆地上的空气,也无法回到他赖以生存的海里,即便这样,也不愿投进旁人为其准备的漂亮鱼缸之中苟求生存。


    这样的小心让伽罗无计可施。


    到底应该怎么做?


    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自在呢?


    忽地,小心抓紧了伽罗的衬衣,指节颤抖着寸寸内收,将原本平整的布料抓住无数沟壑。


    他大口大口吸气,小臂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


    是过呼吸。


    伽罗当机立断,将小心压在地上,一手捂住小心的嘴巴:“小心,放轻松!吸气!吸气!”


    青年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望过来,他好像从这双蒙尘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看见无措的泪光。


    伽罗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没事的。小心。”伽罗的目光里似是历经披荆斩棘的决绝,最后破开混沌,勇敢地迎上他,“看着我,吸气!”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伽罗能够明显感觉到小心的起伏不再急促:“对,做得很好。你做得很好了。”


    已经足够了。


    “啊!”


    伽罗听见动静,他抬头向声源处望去,有个长发女孩子正一脸害怕地看着他们俩。


    “不好意思,小姐。”伽罗见她一身保洁员制服,手边还拖着一个打扫车,看样子是到了她工作的时段,没有想到过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躺在地上四肢交缠。


    但伽罗也顾不得那么多:“可以麻烦叫个车吗?”说着,他低头看向身下意识昏沉的青年,“他可能不太好。”


    “好……好的。”


    小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费力地扬起脖子朝那保洁员看去,只看见白色的影子。


    影子。


    他在天空的絮语之下沉入黑暗。


    伽罗摸上小心颈侧的脉搏,感觉到它在青年皮下微弱的跳动才松半口气,后知后觉心脏处和手腕处突突得疼。


    低头一查,手腕处被青年抓出几道深深的伤痕,正缓慢地往外深处了几滴血珠。


    想必心脏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


    太好了。


    伽罗低头将小心颊边的头发丝儿拨开。


    他选择抓住我。


    这样想着,他捞起青年,一番折腾之下伽罗也出了一身汗,自己再带着小心挪着位置靠在墙上休息,打算等那保洁员叫好车过来告诉他,他再抱着小心下去。


    这样一来,正好对着小心停在的地方。


    是一间储藏室。


    伽罗眸光微动,偏头往501的方向看,又确认了一下监控的位置。


    手机里传来甜心的声音:“伽罗?”


    “我在。”伽罗忙接起来,“我现在在超好住酒店这里。”


    甜心默了会儿:“是小心吗?很严重?”


    “……是。”


    甜心在办公室里起身,脱掉白大褂:“我现在过去。”


    “直接去医院吧,我托这里的工作人员叫车去了。”


    “……很抱歉。”


    甜心收拾东西的动作一缓,她对伽罗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惊讶,但她一下理解了伽罗为什么这样说,于是她微微一笑:“不用抱歉。”


    “我似乎没有做到一个搭档应该做的事。”总是让小心一个人这样辛苦。


    电话那头的伽罗垂眸注视怀里沉睡的人。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伽罗才能在小心身上看见一点片刻的安宁,可它也无法完全属于小心,只有在他受尽折磨之后,它才吝啬一点宽容丢在他身上。


    虚伪又飘渺的安宁。


    所以,为什么要它施舍?它凭什么?


    伽罗拂去小心额角的汗珠,发现他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


    “我们说过,在小心之前有过很多搭档。”甜心温和地说,“可是你也要知道,对于我们的研究项目来说,如此频繁更换搭档对于收集数据没有好处,可我们还是这样做了,不光是为了小心,还有别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小心的搭档承受不了。”


    即便她在签协议之前宅博士和她强调了许多遍这其中的重要之处,即便她为小心的搭档们做过很多次心里疏导,即便他们做了能做的所有。


    然而一旦见过小心聆听的模样,他们都承受不了他的痛苦,也承受不了痛苦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就算能撑过第一次,那往后第二次,第三次,又要怎么办?


    每当小心开始聆听,当他们知道确确实实有高纬存在正在影响着身边的环境,在一个超脱现实的地方,确确实实还有不知名的存在正在沉沉压下来,那恐惧从四肢百骸当中流淌出来,汇聚成海,迸发失控。


    甜心无法将责任归咎于他们身上。


    被打破世界观的感觉实在不能仅仅以“不可接受”来概括与描述。


    “一直到你的加入。”


    “老实说,只有你和小心才能称之为一个组合。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研究高纬存在的学者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在中途因为种种难以讲清楚的原因患上心理问题不得不中止研究,又或是彻底走向极端。在这个超前沿领域里,能够坚持下来研究的学者都相当不容易,更不要说切身称为实验对象的人。


    宅家的人与小心之间的隔阂、伽罗和小心之间的隔阂或许也是因此存在。各自的痛苦无法互相传达,也无法互相理解。


    他们所有人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对彼此背道相向。


    “所以就该这样吗?”


    甜心一愣。


    伽罗低声道:“所以就该这样吗?”


    甜心无法回答他。


    伽罗看见保洁员出现在走廊拐角。


    “车来了。”他说。


    “我送他去医院。”

    

    甜心在伽罗挂断电话之前欣慰道:“小心的选择没有错。你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什么?”


    他差点没起来,还差点把小心给摔了,忙锁紧软趴趴往下坠的青年。


    “啊,我们没有告诉你吗?”


    甜心丝毫没意识到这个信息点无异于在伽罗脑中丢了个手雷,把一切思维都炸了个粉碎。


    “事实上我们一开始的选择并不是你。尽管你的履历很出色,可是根据我们的分析和我个人的看法,你并不太合适我们的项目。”


    “是小心选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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