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Jiao

一只知更鸟身在樊笼，整个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 62.02.14 -

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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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乔治去找迈亚爷爷上课的日子。他早早把一肚子问题写在粗糙的纸上，再把迈亚爷爷布置的作业整整齐齐码在一个文件档案里，把它们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

他去上课时，他的父亲与母亲都不会煮他的饭，因为他会呆上一整天，午餐晚餐都会在迈亚老先生那边解决。出门临走前，乔治母亲把自己手作的软糕打包好让乔治带上。甜品糕点是如今价格不便宜的食物，乔治母亲一直是一分钱掰成两半用，但对他们的邻居迈亚老先生，她一向舍得花大钱，原因无他，无外乎是感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如此善待她的孩子，教授他知识——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她又不放心叮嘱一些早就叮嘱过的内容，才挥挥手看着自己的孩子出门，向伽罗住的地方去。

从乔治家到迈亚爷爷家大概需要三四分钟左右，他一路哼着歌，不消多久便站在迈亚爷爷的小木屋门前，拉一下门边的细绳，铃铛叮铃叮铃响得清脆，开门的是一个矮矮的机器人，代号“小保姆”，它挥舞着细细的金属手臂，说出程序设定好的语句：“欢迎乔治！”

“你好，小保姆。迈亚爷爷呢？”乔治把护在怀里的软糕孩子放在小保姆机械臂吸附的托盘上，二月份刚入春，春寒料峭，他怕软糕在路上凉得太快，特意把盒子都裹进了自己的外套里，拿出来还是温热的。

“他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啦。”小保姆为乔治拿下他背上的书包，一路带着他去书房，安顿好这位小客人，才去将托盘里的软糕放进厨房。

老人正坐在书桌后，朝乔治的方向望过去：“过来吧，好孩子。”

乔治过去，把书包里的作业和习题一一摆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您要我做的作业，这是我还没有看懂的题目。”老人优先看乔治的作业，他要求乔治挑一两个家里的机械产品画三视图与尺寸图，力求每一个细节都严格按照比例画出来，他没让乔治在终端屏幕上画，因为手画和屏幕画是完全不一样的，终端画图软件的界面为了保证效率会有很多辅助插件，不是说辅助插件不好，但是在打基础的阶段，他认为用太多的辅助插件反而会妨碍乔治培养他自己的观察力。

老人带着眼镜一张一张仔细看，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孩在他检查的时候一直憋着没敢呼吸太多，直到评价一出来，才缓缓松下半口气。

“在上课之前，乔治，我需要申明，这是最后一堂课了。”

乔治一愣，随后有些无措。

“请不要觉得这是你的原因，也不要胡思乱想。”迈亚爷爷安抚道，“只是我已经没有什么精力继续教你了，你也到了去上学的时候，我教给你的这些足够你自己往后努力向上。”

乔治沉默半晌，眼眶有点湿，他很舍不得迈亚爷爷这位老师——尽管迈亚爷爷从来没让他这样叫过，道：“我明白了，先生。”他在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喊“迈亚爷爷”，上课也要有上课的仪式感。

“来，考考你一些基础知识有没有背熟。”

迈亚爷爷把手里乔治的作业一放，就是一个突击检查，听得乔治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就怕错过一个字：“仿生机械学当中我们主要研究什么？”

“首先仿生机械是仿生学和机械学的结合领域，也可以叫做生物机械学，仿生学研究生物系统的结构、功能、能量转换、信息控制，然后应用到技术系统上。如今仿生学应用适配最广泛的领域是机械学，不断优化控制系统，最后应用在各个行业里，比如人体、辅助产品、工具等等。”

乔治想了下，又自己补充：“现在仿生机械发展方向主要在于农业、医学和军事领域，比如义肢，现在有一个新兴的热门专业叫做外骨骼工程，这个是生物机械学里面的，衍生的相关还有外骨骼信息技术，应该是编写相关程序一类的专业。”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这说明乔治自己平日也有关注新闻。

“仿生机械的红线在哪里？”

“智能型仿生人，尤其是拥有脑能力与武装系统的仿生人。因为新历1082年因此而爆发了一场战争，持续了十四年，几乎毁了大部分人类构筑起来的机械文明，使得历史倒退，我们……回到以前不那么方便的时候了。直到以阿德里、星星球等国家联合，以自主治理为主要信条，对抗以仿生人至上的以灰心、刀疤等为核心的联军。经过无数战役，最后战胜了仿统派国家，才有了如今的春生历。”

说到这里，乔治停了下来，又继续：“不过，春生纪念馆*里也有说到我们的胜利也有仿生人的一部分功劳，不过好像一直没有看见他们呀？阿德里不是不提倡仿生人吗？”

“……他们都牺牲了。”老人耐心地回答，“不是不提倡，只是不赞同高度仿生人化的社会，这会有很多伦理道德上的问题出现，从而引发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

“比如马斯克主义*的盛行，不懂马斯克主义吗？那我想想怎么解释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将来你的好朋友去世了，你很舍不得他，于是把他的意识转化成数据与算法导入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壳子里，那你如何确定他是你的朋友呢？是那些已经成为数据与算法的记忆吗？你又怎么确定这个新生的‘好朋友’往后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你对你那位死去的好朋友的印象和定位呢？”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在仿生人第一代型号推出的时候，这种辩论几乎盛行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有人反对，有人支持，直到有一天，战争的轰鸣以势不可挡之姿压过所有鼎沸的人声。

直至现在，阿德里还不知如何处理与对待仿生人领域的相关核心技术——尽管由它而有的衍生科技已经欣欣向荣，解决了许多问题——十四年惨烈的战争带来的伤痛与阴影哪怕过去了六十多年也未曾消解。于是他们只能选择缄默，将其一直被封存在阿德里最深的数据库里。

乔治有些晕。

“你再大一点，就明白了。”

“那要有多大呢？”

“像那颗山楂树那么大吧。”老人指向窗外已经长了新芽的树。

“它有多大？”

“如果从它种下去开始算，六十多岁了吧。”

乔治掰着手指头算：“天，我要长好多岁！”

老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那就算它的真实年龄吧，十九岁。”

“这是怎么算的？”

他笑而不语，只是抚摸了一下乔治的头：“还有什么问题是不懂的吗？”乔治闻言，低头翻找自己的笔记本。

“这里，我还不是很懂，为什么在这一块链接点上，采用了奥氏体钢，可是它的屈服强度非常限制后面的设计……”

“那你要看它的整体设计思路和设计图纸了。”迈亚爷爷说着，起身从大部头书籍堆里抽出一本有乔治差不多高的册子，在乔治的帮助下摊开来放在桌面上，“我给你的图纸还是比较简单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思考到这个地方，本来我打算给你看看它的整体构造是怎么拼接起来的，你可以学一学，但你想到用材上了，这很好，我来给你讲讲……”

时间在乔治和伽罗的一问一答当中流逝得飞快，当小保姆敲起书房大门的时候，一老一小还意犹未尽。

午饭是迈亚爷爷亲手做的，一人一大碗面，甩面的工程他干不过来，遂交给了小保姆，小保姆甩面甩得根根分明，又匀称又漂亮，配上他早上熬的汤与配料，香得乔治不住地流口水。桌子上还有乔治带来的软糕。

老人吃饭没有说话的习惯，倒是乔治总是忍不住夸夸这个夸夸那个，极大满足了他小小的虚荣心，况且小孩子正是忍不住说忍不住看的年纪，只要不妨碍吃饭，或者把汤汤水水撒到桌子上，说点话也没什么。

他这屋子里难得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所以对乔治无伤大雅的行为并不制止纠正，况且乔治本身也被他的妈妈教得极好，只在吃完一口咽下食物之后，才会说一句话，并不会把桌子周围弄得一塌糊涂。

小孩子的世界天马行空，看到一个东西立马就会联想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又能够神奇地扯出很多有意思的逻辑链将二者相连，伽罗听着他说，心里想怪不得老人总是喜欢小孩子的。有很多事情都得等到那个阶段才会切身的明白为什么。

老人的世界是寂静的，一切波澜都已平息，他们有完整坚固的世界观，由丰富的经验做厚实的基底，严谨的因果逻辑做骨架，很多事情的看法与做法都不会使他们跳出这个框架，沉稳踏实，也失去了跳跃活泼的可能性，与小孩子的世界是两个极端，如何不能互相吸引呢？

起码迈亚爷爷就很喜欢乔治。

吃完午饭的休憩时间是他们闲聊的时间，往往乔治会有许许多多与专业无关的稀奇古怪的问题问他。有关于他本身的，也有关于这个世界的。

“迈亚爷爷，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仿生机械呢？”乔治同迈亚爷爷相处了这么久，知道的远比迈亚里的人多，他知道迈亚爷爷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也知道他退役后选择了仿生机械，他对仿生机械感兴趣是见过迈亚爷爷手中煽动着翅膀的蝴蝶，那是一只仿生蝴蝶，他看着它一点一点在迈亚爷爷手里成形，当它颤颤巍巍飞起来的那一刻，它拍动的翅膀都仿佛也拍在他的心上，让他心跳频率咚咚往上涨。

肉眼看去，那几乎就是一只真实的活着的蝴蝶，只有当它停驻在自己的指尖上，乔治感受到轻金属材料的冰凉，才恍然惊觉这是一只小小的仿生机械体。

太神奇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神奇的技术呢？

迈亚爷爷告诉他，这是战前的技术遗产。

乔治还未能接触到这些，仅仅惊叹于这份技术遗产向他流露出来的关于往日的辉煌。

迈亚爷爷跟他说，这是一个小秘密。说着，他布满皱纹但宽厚温柔的手拢住那只蝴蝶，像是变魔法一样，再一摊开，那只蝴蝶已经平铺在他的手心，不动了。

也就是在那时，乔治对仿生机械有了很大的兴趣。

“我觉得我学习了以后，我就可以给我的朋友做一个机械腿了。”乔治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家是逃荒来的迈亚，义肢申请虽然能够照顾到他，但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批下来，批下来了后续的保养和复检也很繁琐，虽然大部分费用不用他们承担，他们也支付不起剩下那一部分费用。

“他现在出去跟我们玩儿都很不方便，虽然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可是他还是很沮丧，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尽管他腿脚不便，他还是尽力照顾到了我们每一个人。我背他去山上抓萤火虫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会制造机械体就好了，我可以免费给他做一个，不用太复杂，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小山坡上看风景了。”

老人听着他描述他将来学习仿生机械的未来，莞尔一笑：“是吗？这真的太好了。”

这是乔治学习仿生机械的初衷。

轮到老人自己，他也回答得一点也不犹豫：“初期是为了见一个人。”这是以前无数前来采访他的媒体问起这个问题时，他都未曾给出的回答。

乔治这样坦诚，老人想，相对应的，他也应该坦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