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8.06.11 -
“乔治，麻烦你把这一小袋子工具送回给迈亚先生那边去。”
从屋子行李堆中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冒出一个小脑袋：“知道了，妈妈。”他有着一脸小雀斑，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同他的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看上去很讨喜。
他们这一家就在三天前决定在这里定居。
这里的人为他们找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平房，先把能住的收拾出来，再慢慢修补其他不能住的房间，三天里在大家的帮助之下，乔治一家总算能够稍微安顿下来。
乔治爸爸还在嘀咕，迈亚这么一个小村子，却有S类重型机械臂，在一些基础建设和房屋修复上能够省去不少的时间。后来在本地人的一番解释之下，知道这些都是他们的邻居迈亚老先生的财产。听人说，他是最早在这里定居的人，对于逃荒逃难来到这里的人都尽可能的慷慨相助，因此有很高的威望与话语权。
他们住的地方就离这位迈亚老先生不远，在翻修平房内电路线的时候，还找迈亚老先生借了一套工具。
“你去别人家做客，记得讲礼貌呀。”女人手搓着围裙，看着乔治跑出门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妈妈！”
迈亚老先生的房子不远，出门就能看见，跟其他灰扑扑的水泥砖房屋不同，他的房子是土砖和木头砌起来的双层野墅，刷了一层浅蓝色的漆，蓝白相间，加上浅色的木头屋顶和支架，前院放了一个小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在乔治看来很大的花园，种了一片蒲公英田，他第一次路过，有微风吹过，他坐在小货车的平板后，看见那栋漂亮的房子后扬起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河。
那是故事书里才会有的景色。哪怕周遭尚且浸着旧日的颓靡，漂亮屋子与其格格不入，那花园之外还有断壁残垣屹立不倒，也足以一下子让乔治心情明媚起来。
他对身旁看护自己的母亲说：“妈妈，我喜欢这里。”
妈妈笑着回答：“真巧呀，我也喜欢。”
他们原本要去克拉丝*（Crās）投靠亲戚，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倦与萎靡，却依旧为沿途遇到的亮色动容。
乔治妈妈和爸爸二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他们依照路边的指路牌找到村子里负责入户的人，做了登记，分配到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平房。
“这里本就什么都不剩下了，选择留在迈亚的人也不多，这么多年下来，算上你们，也就十二户人家，四十三个人。”带他们看房子的登记员说道，“还请不要介意，这里修复工程本就没有其他大城镇快。懂土木工程懂建筑的也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位都八九十岁啦。”
他们在迈亚落户的消息传的很快，能来的人都来了，大家面容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为生活奔波的沧桑，眼神却很平和友善，各自都带了点能带的东西过来，庆祝迈亚又来了一户人家。
无论如何，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迈亚老先生就站在这些人中间位置，被簇拥着，和蔼道：“欢迎来到迈亚，希望这里能够成为你们的安身之所。”
“安顿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需要，还请不要拘束，尽管告诉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来，乔治在新认识的小伙伴口中知道，那个漂亮屋子的主人，是这位老爷爷。
他向往着那栋木屋，初来乍到又怯于靠近，几次路过前院门口，只敢快速瞟几眼。那位爷爷周身气场有种他说不上来的强大，加上他没有什么表情，足以让一个小孩儿心跳如雷，可明明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一想到老人，哪怕不是面对他，乔治也会不由自主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他记事开始细数。
可是花园太漂亮了。乔治总是被那里头的五颜六色吸引。
“想进来看看吗？”
乔治一个激灵，抬头对上一双苍蓝色的眼睛。
“抱歉，老先生……”
“叫我迈亚爷爷就好。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老人笑了一下，那张严肃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一下子温和可亲起来，“进来吧。”他绕过篱笆来到门一侧，为乔治打开了门。
“这里的孩子都喜欢来我这里玩。你是来还工具箱的，是吗？”
“是的。”
乔治有些局促，他小心避开伸出来的不知名植物的枝叶，发现迈亚爷爷的保姆机器人在桌子边为他斟茶。
“给他倒一杯牛奶——你喜欢甜一点，还是淡一点？”迈亚爷爷从乔治这里得到“甜一点”的回答之后，又转过头对小保姆说：“加三块冰糖。温度不要太烫。”
乔治心里说他还要回去给妈妈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可是屋子里飘来的奶香味让他迈不动自己的小短腿，他面露纠结。迈亚爷爷看在眼里，笑了：“不必担心，我刚刚跟你的父母发了消息，况且我很想为辛勤跑腿的小劳动者做点什么。”
“……我只待一小会儿。”乔治小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对面前的爷爷说，还是在提醒自己。
于是，小孩和老人一起坐在前院的椅子上默默喝茶喝牛奶。期间乔治总忍不住眼珠子咕噜咕噜到处转悠。
“有什么想问的？在允许范围内，我知无不言。”
“您是怎么做到的呢？”一得到允许，乔治兴致勃勃把心里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我是说，这里太漂亮了，比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漂亮。”
“这可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迈亚爷爷想了想，“因为一个人很寂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你总要找点你乐意去做的事情填补内心的空虚，孩子，否则你会疯的。”
乔治疑惑地歪歪脑袋，他从牛奶杯中微微抬起头，嘴巴上有一圈奶胡子，看得迈亚爷爷忍不住露出微笑，他拿起桌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小餐巾，走到他身边替他把奶胡子仔仔细细擦掉，意识到自己的奶胡子的乔治一下子脸红彤彤的。
“很抱歉，迈亚爷爷……”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迈亚爷爷将餐巾交给小保姆去洗，坐回自己的位置，“为什么要对小孩子要求这么一丝不苟呢？”
他慈祥地注视着小孩：“小孩子负责无忧无虑就好。”
乔治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下午。乔治高高兴兴带着迈亚爷爷给他的一束花回家。老人就站在门口目送片刻，便回了屋。
此后，乔治迷上了迈亚爷爷的屋子和花园，也很快同村子里的孩子们熟悉了起来。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从北方来的，在那些重建区域或是重灾区生活不下去又或者想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的人们都选择南迁，因为南方的塞珀省*（Semper）、卢克索省*（Lux）以及迈亚所在的尤尼恩省*（Unum）没有遭受太多的战火侵袭与摧毁，迁居的人们希冀能够找到一点出路。
现在阿德里总政推出休生养息的相关政策这么多年渐渐有了成效，日子也有了点盼头。
乔治的家在大家的帮助之下也渐渐像模像样起来，他听着爸爸妈妈从还有多远的路、怎么找地方安顿到今天吃什么、明天种什么，感觉一下子好像都好了起来。
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吃的，有了伙伴。
迈亚爷爷是个很神奇的人，乔治甚至深信，他会魔法，是一个隐居在此的厉害的人，总是能说出让乔治觉得奇妙的话，字句构筑出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模模糊糊，却好似触到了他心里的一根弦，细微地、小心地絮絮着乔治还不明白的东西。
他们时常坐在花园里喝茶，聊天，听迈亚爷爷说说以往有趣的故事。
不过，迈亚爷爷从来不跟乔治说关于他自己的事。唯一一次，也只在初次见面时寥寥几句种花与否。尽管乔治给自己说过要克制，但聊到兴处，总抵不过一句顺嘴，迈亚爷爷从来不生气，也不会避而不答，只是不会说太多。
“乔治，今天还是去迈亚爷爷哪里吗？”
他从村里小山丘上下来，路过同伴的家，男孩坐在轮椅上，在门口跟乔治打招呼。
“嗨，尼奥！我今天帮他去浇浇花。”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迈亚爷爷。”
“大家也很喜欢他啊。”
“不太一样。”男孩摇摇头，“大家很喜欢迈亚爷爷不错，但都不太像你一样跑这么勤快。虽然迈亚爷爷人很好，不过——”
“不过？”
“也许是迈亚爷爷给人的气场不太一样吧。”
“他有很好看的花园，我们不是也偶尔会去他的花园玩吗？”
“说的也是。你最近是去帮忙吗？”
“是的。夏天嘛，有些花要浇水，迈亚爷爷体力有限，就去帮帮忙。他还会请我喝一杯牛奶。很好喝。”那是乔治来迈亚喝到的第一杯好喝的牛奶。
“真好。”尼奥笑，“真希望能跟你一起去。”
乔治一下子安静下来。
尼奥的腿是在南下的路上因为滑坡事故断的，那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去到最近的镇子就医已经太晚了，只能截肢保命。
“为什么这个表情？这又不是你的错。”尼奥手推着轮椅来到乔治的面前，握住他的手，“我们还是小孩子诶，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靠呀。”
乔治噗嗤一下：“你说了跟迈亚爷爷一样的话。”
“真的吗？”
“等过几天，我背你去小山丘上抓萤火虫吧？”
尼奥惊讶：“这里还有萤火虫吗？”
“有的。小山丘上有个小湖泊，我和其他伙伴有一次玩太晚了，看见它们从草丛里飞出来，我一伸手，就抓到了一只。它一闪一闪，像星星，从我手心里飞出来。”
“你背得动我吗？”尼奥问，“我可比你大两岁哦，还比你高。”
“肯定背得动。我经常帮爸爸妈妈干活儿，力气可大了。”
尼奥笑了，眼里似乘着像萤火虫一样的光：“好。”
他同尼奥告别，去找迈亚爷爷，照往常一样替他把院子里的花浇好水，小保姆就在一边看着，他熟练地做完自己的事，迈亚爷爷还没有从屋子里出来，于是就仔细观察小保姆，小保姆跟他差不多高，比他矮一点，圆溜溜的很讨喜，正中间有个黑色的圆形屏幕，上面一双硬币大小的豆豆眼和食指粗细的直线嘴巴，笑起来就是一个V字形，很可爱，它是白色的，只在外壳连接处能够看到磨损，它的型号几经更新换代，体积更小更灵活，迈亚爷爷也没有换掉它。
检测到他已经浇完水，两侧切出一个圆洞，里头延伸出一条软软长长的有乔治小臂粗细的金属管——那是它的手臂，它接过了乔治的水壶，将其放到了乔治目前还够不到的工具架上。
它说出程序设定好的话：“今天辛苦了，乔治小先生。”
“不辛苦。”
“来喝一杯奶茶吧。这是我第一次做。”迈亚爷爷端着托盘出来，“也不知道好不好喝。听说孩子们都喜欢这个。”
乔治接过温度适宜的奶茶，抿了一口，眼睛咻地一下亮起来：“真好喝！”
“那就好。”
“你今天似乎有些没精神。”
乔治把今天遇到尼奥的事情跟迈亚爷爷一五一十说出来。
“如果我能够变出尼奥的腿就好了。”乔治说着说着，把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还画了草图哦。”他又跟迈亚爷爷比划，“大概这么宽，这么大。是尼奥的新腿。然后那天晚上，我就梦到了它飞出了我的窗子，去到了尼奥的家里。尼奥开心地跟我说他的腿回来了，说原来他的腿在找他的路上迷了路，现在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醒了以后我立刻去了尼奥的家，我真的以为他的腿长了翅膀飞回了尼奥的家，因为那天我看见流星了，还许了愿，不都说流星许愿很灵吗？都说会成真我就想既然流星许愿能够成真，我、我还做了那样的梦……我去验证一下，总没错吧？可是尼奥还是坐在轮椅上不能站起来……”
乔治最后疑惑：“不知道，尼奥的腿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没有想要从迈亚爷爷那里得到回答，他只是疑惑明明梦到的那么真实可信的情景，为什么一觉醒来什么也不复存在？
似乎孩子的梦有时总是能打败现实、改变现实。它给予的力量让孩子坚信一切都是可以在一夜之间被圆满的，也因此让他们显得天真而笨拙，让大人觉得他们愚钝得需要保护，可事实上，他们所梦的，也许仅仅是世间某一个地方关于他自身的一点真谛，如果给出引导，就能炸开生活的壳子，从里头抽出全新的枝桠。那枝桠叫做可能性。
迈亚爷爷面目和蔼，坐在自己的老人椅里看着乔治眉飞色舞，神情像书翻页那般变化。
等乔治说完，奶茶也见了底，他才徐徐开口：“乔治。”
“嗯！”他睁大眼睛，等着迈亚爷爷说话。
“想要做我的学生吗？”
乔治一呆。
“可以教你怎么变出尼奥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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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1【克拉丝（Crās）】
拉丁语，意思为“明天”。阿德里南方临海城市，土地相对富饶，没有受过战争侵害。
2【塞珀省（Semper）】
拉丁语，意思为“一直”、“总是”，这里擅自引申为“永恒”（可视为个人阿德里私设下的语义）。阿德里南方三大省份之一，克拉丝就隶属塞珀省，大多数城市都是临海城市，港口贸易较为繁荣。但北部沿海城市遭受过仿统派的袭击与摧毁。
3【卢克索省（Lux）】
拉丁语，意思为“光明”。阿德里南方三大省份之一，相比塞珀省偏向内陆，由于地理位置原因被保护得很好，但也因此是战争中物资消耗最严重的地方。
4【尤尼恩省（Unum）】
拉丁语，意思为“一”。美国国徽上的格言就有“E pluribus unum”，意思是“合众为一”。这里擅自引申作“团结”之意。
迈亚、瓦莱特都隶属尤尼恩省，是南方最大的省份，北端连接着主战场之一，也是物资运送到各个战线的必经之省，而瓦莱特作为尤尼恩省的出入口有着非同寻常的战略意义。
迈亚距离瓦莱特有2个小时的路程，飞梭系统建立起来之后则缩短为40分钟。
